晚上九時半，街外一片漆黑，只有盞路燈點綴出一片暈黃。新界的夜裡遠不如市中心繁華熱鬧，九時過後，路上就只剩小貓三四隻。
坐了一小時的巴士，陳大明垮著肩，一臉倦容回到家中。
「媽，我回來了！」他把公事包扔到一旁，狠狠地摔在沙發上，鬆了鬆領帶，對廚房喊道。「回來啦？餓了吧？快去洗手洗臉，準備吃飯。」母親從廚房探出了頭，手上還提著個鏟子。
他進洗手間洗了個臉，感覺清爽了不少，伸著懶腰回到客廳。飯桌上已放上了兩菜一湯，正冒著熱騰騰的白霧。「你這傻孩子，洗完臉也不會擦一擦嗎？放在一旁的毛巾你怎麼不用？」陳母拎著兩碗白飯從廚房走出，抬頭瞧著自己兒子濕淋淋的臉孔猛皺眉。大明走上前接過兩碗飯，「沒事沒事，來，快吃飯，我忙了一整天，快餓死了。」陳母瞪了兒子一眼，拿了條乾淨的毛巾，不顧兒子反抗，狠狠拭了遍，又到廚房拿了兩條筷子，遞給了陳大明：「來，快吃，都是你愛吃的菜。」
「哪裡是我愛吃的，是因為媽你只有這幾樣菜能拿得出手。」
「臭小子，有本事你自己煮！」
「……我熱愛生命。」
母親忍不住笑了，攏了攏耳畔的髮絲。他看著她的髮絲，燈光下泛起淺淺的灰白：「媽，這些你年辛苦了。」
大明父親早逝，母親是個堅強而固執的女人，只有小學學歷的她，一聲不哼、咬緊牙根把兒子養大。幸而，大明也是個掙氣的孩子，高考以狀元之名入讀港大，靠著兼職，以及獎學金，愣是沒拿過母親一分錢。畢業後，他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，陳母鬆了一口氣，正式退休，在家為兒子打點一切。
「傻孩子，現在苦盡甘來了，只等你出人頭地，讓媽住大房子，為你帶孩子嚕。如此我就心滿意足了。」說罷，夾了塊最大的咕嚕肉到兒子碗裡。
「放心吧媽，你兒子是何許人也，很快你就能搬離這間小房子了。」
「剛出社會，要學習的多著呢！」瞅了眼兒子得瑟的模樣，陳母含笑搖了搖頭繼續道：
「不要怕辛苦，怕受氣，要學會忍。你媽我當年做幫傭，拾紙皮，什麼都做過，什麼白眼都受過。不過，我一個只讀了數年書的女人都捱得過去，你這大學生，還是我梁嬌的兒子，一定也沒問題！」
陳大明沒有作聲，低著頭扒飯，片刻才朝陳母一笑：「媽，我想喝湯。」
陳母笑罵了句：「臭小子，到底有沒有聽老娘說話。」便進廚房為兒子盛湯去。
「兒子，我跟你說啊，我其實……」他轉個頭，只母親捧著一碗湯，灰灰的頭髮，眼角笑出了數抹皺紋，從廚房朝他徐徐而至——
「滴滴滴，滴滴滴……」
「老公，起床嚕，不是說今天要去海洋公園嗎？」
窗簾「沙」的被人拉開了，一切片段嘎然而止，陳大明張開眼，忍不住用手擋了擋刺眼的陽光。
「什麼時候了了？」「九點半了，司機已經在樓下等了。」
「爸爸，懶豬！」四歲的女兒從腳邊坐到他的肚子上，用力拍了數下，讓他幾乎內傷。
「乖乖乖乖，爸爸起床了。」連忙把女兒抱離身上，交給保姆，急急下床梳洗去。
他站在洗手盆，面對著鏡子刷著牙，卻是失了神。
自從母親車禍過世後，陳大明已經很多年沒夢到過母親了。今天竟然夢到了母親車禍前一日，兩人最後一次吃飯的情境。
許多年過去了，回想起來，內心仍會隱隱作痛。
「兒子，我跟你說啊，我其實什麼也不需要，我只想你過得健康快樂，穿暖喝飽。」他轉個頭，只母親捧著一碗湯，灰灰的頭髮，眼角笑出了數抹皺紋，朝他徐徐而至。湯碗就放在他面前，他什麼也沒說，低頭把湯喝盡。
因為害羞，所以只敢在心裡把她的說話一一記下，想以行動証明這一切。
如今實現了，
她卻不在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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